新书速递 | 海德格尔:哲学究竟是什么
进行哲思活动就意味着去追问:“究竟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无反倒不在?”
而这一追问实际则意味着,通过揭露那问题所力求询问的东西,去冒险穷究与彻底追问那在这一问题中的无穷无尽之物。哪里出现了这样的活动,那里就有哲学。
如果我们现在为了要更详尽地谈论什么是哲学,长篇累牍,喋喋不休,那我们就会永远停滞不前。然而,对于有志于从事哲学的人而言,有些东西必须要知道。我们这里不妨简述一番。
哲学的一切根本性发问必定都是不合时宜的。之所以如此,乃因为哲学,或者被远远地抛掷于它的当下现今之前,或者返过头来将这一现今与其先前的以及起初的曾在联结起来。哲学活动始终是这样的一种知:它非但不会让自己被弄得合乎时宜,相反,它要将时代置于自己的准绳之下。
哲学在根本上不合时宜,因为它属于那极稀罕的一类事物,这类事物命中注定始终不能,也绝不可以在当下现今找到某种直接性的反响。如果这样的事情似乎发生了,一种哲学成了时尚,那么,或者它就不是真实的哲学,或者就是真实的哲学遭到了曲解,它由于某些与之不相干的意图,被误用在日常需用中。
这样,哲学就不是一种人们可以像对待工艺性的和技术性的知识那样,直接可学得的知识;它也不是那种人们可以像对待科学的和完全专业性的知识那样,可以直接运用的,并可以时时计量其实用性的知识。
然而,这种无用的东西,却恰恰才真正地具有威力。这种在日常生活中不被承认有直接反响(Widerklang)的东西,却能在一个民族历史的本真历事活动那里生发出最内在的共鸣谐音(Einklang)。它甚至可能是这种共鸣谐音的先声(Vorklang)。凡不合时宜的东西都会有它自己独特的那些个时辰(Zeiten),哲学也是如此。这样说来,也就不好说哲学的任务本来或一般地会是什么,以及由此而必定可从哲学那里要求到什么。哲学拓展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开端都在自身中有其特有的法则。可以说的,唯有哲学不是什么以及不能做什么而已。
这里道出了一个问题:“究竟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无反倒不在?”这个问题要求成为首要问题。已经讲解过,它在什么意义上是第一位的。
我们对这个问题甚至还没有发问,就一下子拐进关于这个问题的某种讨论中了。不过这一交代是必要的,因为对这个问题的发问和一般惯常的情况截然不同。没有一条循序渐进的通道,让我们从习惯的情况出发,来慢慢熟悉这一问题。因此,这个问题一定像是事先就置放到面前来(vor-gestellt werden)的那样。另一方面,在进行这一置-前表像(Vor-stellung)与谈论这一问题时,我们切不可撇开发问活动,甚至完全忘却它。
精神的每一种本质形态都处在模棱两可的状态中。一种形态与其他形态愈是不可比较,误解的情形就愈发多样。
▲《沉思中的哲学家》(伦勃朗, 1632年)
哲学乃人的历史亲在过程中的少数具有独创之可能性,偶尔也具必然性的创举之一。目前流行着种种哲学误解,虽然不着边际,但也都或多或少地说了些东西,只是不甚清楚罢了。这里只想指出两种误解,这对于弄清当今以及将来的哲学状况,十分重要。
一种误解在于对哲学本质的苛求,而另一种则在于将哲学功用的意义弄颠倒了。
大体来说,哲学总是把目标指向存在者之最初和最后的根基,这样就导致人自身高调地将人之存在体验为某种释义活动与目标设立活动。于是就极易造成这样一种假象,即哲学似乎能够而且必须为当下以及将来的历史亲在,为一个民族时代,创造出文化得以建筑于其上的基础来。然而,对哲学的能耐和本质做这样的期望和要求未免过于苛求。这种苛求的情况大多以非难哲学的形式表现出来。例如,有人说应当拒斥形而上学,因为它无济于为革命做准备。这滑稽得就好像有人说,因为木工刨台不能载人上天,所以就应当丢弃它。哲学从来就不可能直接地提供力量,不可能造就出一种生发历史情态的有力方式和机会,这其中的原因就是因为哲学直接总只是极少数人的事务。是哪些少数人呢?是那些具有创造性的改革家和创新者们。哲学只会间接地通过那难以驾驭的迂回道路在某个范围内发挥着影响,后来终于到了某个时间点,在那里,源初状态的哲学早已被遗忘,哲学也沦落为亲在的某种不言自明的状态了。
因此,与上述观点不同,哲学按其本质只能是而且必须是:一种思的开放,即通过思的活动而将设立判准与设置位序的知之渠道和视野打开,正是在这个知中并从这个知出发,一个民族把握它的在历史—精神世界中的亲在并将之全方位启动。而也正是这个知,激发、威逼、强求着一切的追问和评价。
第二种误解,我们上面已经提及,在于曲解哲学的功用意义。人们认为,即使哲学不能为一种文化创造基础,它至少还可以为文化建设带来便利。也就是说,哲学可以用来将存在者的整体整理排序,使之一目了然,井然有序,它为各式各样的可能事物及事物领域的用途提供出一幅世界图画,就像世界地图一般,这样,它就默许这些事物走向某种一般化和同质化;另一种情况是,哲学通过对科学的前提,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进行思考,专门为科学减轻负担。这样,哲学就在一种轻装减负的意义上被期待促进,乃至加快实践性的和技术性的文化建设。
▲ 亚里士多德教导亚历山大大帝
但是,就其本质而言,哲学绝不会使事情变得轻巧,相反,它只会使之愈加艰难。这样说并非毫无根据,因为日常理性不熟悉哲学的表述方式,或者甚至认为这种表述方式近乎痴呓。使历史性亲在变得艰难,而且是在绝对的存在之根基的意义上这样说,这才是哲学的真正功用。艰难给回万事万物,给回存在者其凝重(存在)。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艰难是一切伟大者出现的基本条件之一,而我们首先会把决定一个历史民族及其伟业的命运算计在内。然而,只有当围绕着事物的某种真知掌控了亲在之际,命运才会出现,而哲学就是开启如此真知的途径和目光。
围绕着哲学,误解重重,而这些误解现在又大多经由像我们这样的哲学教授之手变得变本加厉。教授们习惯去做的,同时也是正当的,甚至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按教育的要求传授某些迄今流传下来的哲学知识,这样看来,似乎这些知识自身就成了哲学,其实,这至多也就只是一门哲学知识罢了。
▲ 海德格尔在书桌前
提出和纠正上述两种误解并不会使你现在一下子就弄清楚了什么是哲学。但是,一旦当你遇到最流行的判断,乃至似是而非的经验向你悄然袭来之际,你应当去思考并生出疑心。它们常常悄然而至,全然无害,且一下子就将你俘获。人们笃信自身经验,相信经验很容易就会证明,哲学“毫无结果”和“绝无用途”。这两种尤其在各学科教师和研究者中广为流传的说法,就是他们确信上述信念拥有毋庸置疑的正确性的表达。谁要是反对他们并企图证明,最终还是会“有某些东西产生出来”,那谁就只是加剧和巩固了这种流行的误解。这误解含有的先入之见以为,人可以按照日常生活的标准来评判哲学,就像人们可以按照这种标准来评价自行车的用途与评估矿泉浴的疗效一样。
“哲学绝无用途”,这种说法完全不错且十分正常。错只错在以为这个关于哲学的判断到此就了结了。也就是说,我们还可以一个反问的形式略微续上一句,即如果说我们拿哲学绝无用途,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哲学,对已经在从事着哲学的我们,最终也是无动于衷呢?关于哲学不是什么的问题,我们就说这些,以资澄清。
【本文选自《海德格尔文集:形而上学导论》(新译本)第一章第2节】
《形而上学导论》(新译本)
[德] 海德格尔 著
王庆节 译
商务印书馆2017年11月出版
❖
往期精彩回顾
点击“阅读原文”进入亚马逊购买《海德格尔文集:形而上学导论(新译本)》